2010/05/26 苦勞報導 徐沛然
苦勞網特約記者 責任主編：孫窮理
近來富士康員工連續自殺事件，成為社會關注的焦點。
富士康，全名富士康國際控股有限公司（Foxconn International Holdings Limited），1974年在台灣成立，1988年開始至深圳設廠，為鴻海集團持股超過70%之子公司。現有員工60多萬，2009年營收為新台幣1兆4千2百多億，2008年出口總額佔全中國大陸的3.9%，分公司與工廠分佈於中國大陸、台灣、日本、東南亞及美洲、歐洲等地。
這麼龐大的一個企業集團，富士康最近卻不斷爆發出員工跳樓自殺事件。今年1月至5月25日止，短短不到半年間，已經有11名富士康員工跳樓自盡。
「富士康11連跳」記錄：
●2010年5月25日，男工李海(19歲)清晨墜樓，死亡。
●2010年5月21日，男工南鋼(21歲)從樓頂跳下，死亡。
●2010年5月14日，梁超(21歲)從樓頂跳下，死亡。
●2010年5月11日，祝晨明(24歲)從租住房屋的樓頂跳下，死亡。
●2010年5月6日，盧新(24歲)從陽台縱身跳下，死亡。
●2010年4月7日，觀瀾樟閣村，富士康男員工(22歲)跳樓，死亡。
●2010年4月7日，觀瀾廠區外宿舍，寧姓女員工(18歲)跳樓，死亡。
●2010年4月6日，觀瀾C8棟宿舍女工饒淑琴(18歲)墜樓，在醫院治療中。
●2010年3月29日，龍華廠區，一男性員工(23歲)從宿舍樓上墜下，死亡。
●2010年3月17日，富士康龍華園區，新進女員工田玉從3樓宿舍跳下，跌落在一樓受傷。 ●2010年1月23日，凌晨4時許，富士康員工馬向前(19歲)墜樓，死亡。
（資料來源：〈富士康驚傳第11跳？ 19歲、上班42天男子 今早墜樓死亡〉）
而5月27日的最新消息，甚至在集團總裁郭台銘親自到深圳滅火後的當天晚上（26日），又有一名男性員工跳樓自盡。加起來已經是第12位了。
為什麼自殺？為什麼是富士康？這半年來，社會大眾提出了這樣的問題，而主要原因大概為以下幾點：
勞動條件嚴苛 超時加班成常態
2006年，第一財經日報記者曾在〈員工揭富士康血汗工廠黑幕：機器罰你站12小時〉一文中揭露富士康的工作環境：
「生產線上沒凳子，除少數員工外，一般操作工都必須連續12個小時站立著幹活,不得說話。在公司流傳的一種說法是，假設在車間裡設凳子並允許說話，將會影響員工的工作效率。」
同年，在〈出口冠軍富士康勞工門調查底薪低於標準線30%〉一文中這麼寫著：
「一個埋頭抽煙的長發小伙子突然抬頭問記者，『今年深圳最低工資標準是多少？』得知今年7月1日後，按深圳勞動與社保局規定，關外將從每月最低580元漲到700元，他沒有表現出絲毫愉悅，只是掐滅煙頭，嘆聲『又要開工了』，走回車間。趙霞似乎也對底薪的調整充滿懷疑，實際上，她現在的底薪只有400元，比目前規定的580元低180元。」
雖然（富士康）鴻海一再對外表示是員工對薪資結構的誤解，但在這篇〈富士康員工:最低一月掙340元700多人住一個屋〉報導中，引用匿名受訪員工小張的說法：
「我們這個產線工人的底薪都是490元每月，想掙點錢全靠加班了，可這段時間訂單比較少，已經有好些日子沒有加班了。如果沒有訂單，產線工人被強制調休一天，就要從本月的加班費中扣掉60元錢，要是加班費扣光了，就從你的底薪扣。我有一個月被扣得只剩340塊錢了！對於『調休就要扣錢』的制度，小張和他的工友們都很想不通，但是也覺得根本無法改變，『唉，這個月都被調休六天了』。」
也就是說，即便底薪合於最低薪資標準，但在許多扣工錢的規定中，加班費扣完就會扣底薪，累積起來的確有可能低於最低薪資。
而在「10連跳」後，大陸有網友自發性組成調查團，應徵進入富士康公司，實際調查工廠的員工處境，並於〈富士康網友觀察團報告〉公布了他們的調查結果：
「『第一，富士康官方要給我們一個結論，就是他們有問題。第二，底薪要設定在1200以上。第三，加班要減少。』他還特別強調：『目前，我們的結論是，富士康在精神方面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血汗工廠』。」
針對富士康違反勞動法，讓員工超時加班部分，報告中這麼寫著：
「按照我國現行勞動法的規定…在保障勞動者身體健康的條件下延長工作時間每日不得超過三小時，同時每月不得超過三十六小時。據富士康員工反映，每月加班約在60至100小時，嚴重違反勞動法規定。無論員工是否自願，或者是『被自願』（即變相安排加班），均不得超時加班。而富士康作為一個知名大企業，不從員工的身心健康考慮，只顧自已資方利益，完全不管勞工死活，必須要檢討和改正。」
「富士康與員工簽訂不利於員工方面的霸王條款，以此限制員工自由，比如《自願加班切結書》、《新幹班專項培訓協議》等。員工在顯失公平的情況之下所『自願』簽署，這些所謂的自願協議，就像珈鎖一樣套在員工頭上，使員工無法也無力去擺脫，弄得身心俱疲。」
在世界日報，〈富士康8跳樓 員工：1人頂2人用 〉這篇報導中提到關於工作時間：
「小麗說，員工手冊規定每工作兩個小時就可以休息十分鐘，但是很多時候都不能按規定休息，往往是除了中午休息一小時外，一天就只有十分鐘的時間上洗手間。有的部門甚至長期要加班三個小時。小林表示，金融危機後，富士康為了壓縮人力成本，普遍存在一個人要幹兩個人工作的現象，一提起上班，整個人就沒勁了。」
軍事化高壓管理，壓力難宣洩
不僅僅是富士康，許多台資企業在大陸設廠，都是採用軍事化管理方式。然而，富士康一直是其中最知名的一間。在〈富士康網友觀察團報告〉中提到：
「富士康實行台灣半軍事化管理，管理方法粗暴，經常發生管理人員打罵員工現象。底層員工對管理層有著較大的仇恨和怨氣，最終將這些怨氣轉化為對公司的仇恨。」
而在富士康員工的交流論壇「富士康員工俱樂部」中，曾有員工抱怨：
「最要命的是，每個星期三要集體軍訓！並且是用台灣那邊軍隊的軍訓方法，一般要你站軍姿半個小時以後，時間是6點40到7點15，所以你不得不6點就要起床了，而且你根本沒時間吃早餐，如果你運氣不好，上面的經理今天心情不爽，那你就倒大霉了，我所在的組有個星期就被要求軍訓一個星期，這些都只憑那豬頭經理一句話，別希望有人會聽你申訴，這裡，台灣人說了算！！！」
在世界日報，〈富士康8跳樓 員工：1人頂2人用 〉這篇報導中寫著關於工作規則：
「『上班真的很累，精神很緊張，既要趕進度，還要小心『陷阱測試』。」小麗說，進廠之後，工友相互之間不許講話，不許打瞌睡，如果違反了就要扣績效獎、向大家做檢討。「有的女孩子做檢討時聲音小，就會挨罵，好多人都被罵到哭，最後還要所有工友在其檢討書上簽名。」報導稱，最讓普工們感受到精神壓力的是所謂的、「陷阱測試」，也就是管理人員故意在流水生產線上製造一點小錯誤，比如拿走一張小貼板，如果沒發現就要被處罰了。
而富士康不只幹部管理嚴格，就連保全人員都是有名的跋扈，不時發生毆打員工的傳聞。在〈9連跳後 富士康又爆保安圍毆員工〉這則報導中記述了一次衝突：
「事件中被毆打的兩人屬北京富士康製造部門員工，當天下午，幾名員工由三期的南門進入廠區上班，在刷門禁卡時與值班室一名保安發生爭執，保安用對講機召喚了幾十名保安前來，說有人鬧事。此時，幾十名保安趕到後，不問緣由上來就一頓打，旁邊的員工上前勸架也被打了一通。」
人際疏離，缺乏依靠
據報導，深圳龍華鎮，全鎮40萬人口中，就有38萬人是富士康員工，儼然是個中型城市。然而，儘管人口規模夠大，近40萬人就擠在3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這樣企業城不具備一般社會中的各種社會關係與功能。在工廠機械性的工作、密集地加班與疏離的人際關係下，每個工人都是孤立的個體，缺乏情感上的依靠。
在〈魔鬼藏在細節裏 富士康流水線上的青春因何凋零〉這則報導中這麼分析著：
「城市裏最基本的元素是家庭，但這裡卻是單個的個人；城市裏有公益化比例和佔地面積都很高的社會化設施，而這裡雖然有網吧、游泳池等諸多公共設施，卻難以滿足幾十萬人的使用；另外，富士康也僅僅在近期，才成立了『關愛中心』這樣的專業心理諮詢機構。」
「一個人在社會裡應有很多層的關係，並且成為一張網。但是在富士康，一個人除了生產線外，幾乎沒有其他的集體關係，僅此單一的社會關係，他們每個人都成了一個孤立的點。永無休止的面對機器後，一旦遇到難以承受的焦慮與壓力，最容易自殺。」
南方周末實習記者劉志毅到富士康「臥底」了28天，他在〈富士康「八連跳」自殺之謎〉一文中，寫著那裡面的人際疏離狀況：
「『每個人每天看到的，都是自己的影子。一樣的工作服，一樣的工作。』劉坤說。他認為，這是打工者不願在同事中交朋友的原因。在這樣的孤立中，他們每天上班，下班，睡覺，上班，下班，睡覺。 ——而這種鐘錶一樣的生活，反過來壓縮著他們社交的私人時間。 『老鄉會』、『同學會』這樣的『非正式組織』（李金明語）在富士康幾乎是沒有的。『一旦工作上、生活上有了壓力，便沒有任何人可以傾訴和分擔。』李金明說。』
鴻海（富士康）的回應與處理
對於這一連串的自殺事件，鴻海目前為止的回應和處理如下：
1. 請五台山高僧做法事
根據南方都市報，〈跳樓事件頻發深圳富士康請五台山高僧做法事〉報導：
「據知情人透露，近日，鴻海精密集團董事長郭台銘因跳樓頻發事件，委託富士康副總裁何友成請來五台山高僧做法事，祈求公司平靜下來。前晚（5月11日）11時左右，三位五台山高僧抵達深圳。」
2. 心理諮商，讓員工打假人宣洩
南方周末，〈破解富士康員工自殺魔咒〉一文中，他們提到了富士康資方的處理：
「現在，富士康還開通了78585(諧音『請幫我幫我』)熱線電話，給員工提供心理諮詢。與此同時，一個旨在疏解員工心理壓力的『心靈港灣工作室』也開設了，員工在這裏不僅可以接受心理輔導、通過專業儀器放鬆身心，還可以在確保隱私的前提下，在宣洩室擊打橡皮假人。『公司管理層都願意把自己的照片，套在假人上，供員工們發泄。』劉坤說。」
3. 部門主管主動關心員工
在中國時報，〈公家馳援 心理輔導總動員〉報導中寫著：
「富士康一些部門主管日前已開始下基層，接見一線員工。據悉，一名美國籍主管早前曾持續卅六小時，連續接見一線工人一千兩百人，傾聽他們對於工作和生活上意見，擔任翻譯的女職員還因此啞了嗓子。」
4. 高薪聘請2000名心理醫生與輔導員
中央社報導，〈10連跳後 富士康高薪聘2千名輔導員〉中：
「深圳富士康科技集團接連發生多起員工墜樓事件後，昨天在深圳一場招聘會上首度開闢招聘專區，打算高薪聘用2000名心理醫生及輔導員。... 據深圳特區報報導，富士康開出平均年薪人民幣20萬至60萬元，招聘心理醫生、心理諮詢師以及人力資源輔導員等。」
5. 要員工簽署「自殺不索賠」協議書
聯合晚報報導，〈富士康要員工簽協定 自殺不賠〉
「香港明報報導，富士康要求全體員工通報舉止有異的同事，對舉報者則將予以獎勵。此外，富士康要求員工簽署同意書，絕不以極端方式傷害自己，並授權公司將身體或精神有問題員工送院治療，自殺員工或家屬不可向公司提出法律以外的額外賠償。」
不過26日稍晚，郭台銘表示，如果員工反對，公司將撤回此份協議書。
6. 普工加新20%，不改管理作風
中國時報報導〈郭台銘道完歉 富士康又爆12跳〉：
「富士康龍華廠昨天首度開放全球媒體採訪；台灣首富除了親自回應問題之外，也公開向社會大眾及員工家屬三鞠躬致歉。郭台銘並承諾，將把普通員工基本工資調高廿％。」
而富士康集團副總裁程天縱在接受第一財經日報採訪時則表示：
「富士康的企業管理模式在未來並不會因此進行重大調整和改變，因為制造業的流水線生產現場需要紀律和監管，『我們需要改變的是對待員工的管理態度。』」
「部分大客戶都很關心富士康員工跳樓事件，但很多都是多年的合作伙伴，暫時沒有影響富士康的訂單。」
中國官方：重視，但無管理缺失
中央社報導，〈遺憾和痛惜 國台辦：大陸高度重視富士康事件〉：
「國台辦發言人楊毅在例行記者會中表示，大陸各級政府高度重視此事件，已派工作組進駐，督促協助企業查找原因，盡力做好善後預防措施。」
新頭殼報導，〈富士康前10跳 官方未發現與管理有關〉
「富士康25日再傳出『第11跳』，中國深圳當局表示，這名員工寫下遺書坦承心理壓力過大所以才尋短，而包括深圳市公安等相關部門調查，卻未發現前10件墜樓事件與企業管理或勞動權益有直接關係。」
蘋果：遺憾並關注
富士康為蘋果電腦的重要代工廠，負責蘋果近年來iPod、iPad、iPhone等產品的部分零件生產與組裝。對於這次富士康事件，蘋果的反應是:
路透社報導，〈富士康連續命案 蘋果表難過〉
「富士康華南廠發生一連串命案後，製造iPhone與iPad的蘋果首度對此發表聲明，『我們對富士康近來的自殺事件感到難過與失望』。」
中央社報導，〈富士康員工自殺頻傳 蘋果表關切〉
「華爾街日報引述Tan的話指出，蘋果致力於「確保產製其產品的工廠盡到最高標準的社會責任」。」
第一財經日報報導，〈富士康12連跳，蘋果正展開調查〉 「蘋果公司26日表示，公司有責任確保整個供應鏈上廠商工作環境的安全，確保工人受到尊重，正在對富士康如何采取措施解決跳樓事件展開獨立調查。」
民間行動
眼看著富士康員工一再跳樓的慘劇發生，5月中，中國有九名社會學者聯名發表公開信，要求中國政府正視貧富差距擴大，農民工遭剝削的問題。他們在〈終結犧牲尊嚴的經濟發展 九名社會學者關於富士康員工九連跳的聯名公開信〉中表示：
「我們從富士康發生的悲劇，聽到了新生代農民工以生命發出的吶喊，警示全社會共同反思。我們呼籲國家立即終結以犧牲人的基本尊嚴為代價的發展模式。」
5月25日，香港的「大學師生監察無良企業行動」（SACOM），連同香港的工運團體，一起前往富士康的香港總部門口，焚燒紙紮的iPhone，要求富士康立即改善工人的待遇。
自動化
工業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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