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1月01日 13:34:34
“IBM是美國一流的企業,我們搞的是高科技……我看你,還是到哪個汽車修理廠去碰碰運氣吧!”
1945年,年輕的王安在美國求學期間,曾想到IBM尋求一份實習工作。面試官員的這番話讓王安羞怒,也許正是此事拉開了王安與IBM數十載恩怨情仇的大幕。
脫離計算器漩渦
1949年10月21日,王安向美國專利局申請了“存儲磁芯”的專利。敏銳的IBM馬上意識到這項發明廣闊的商業應用前景,決定購買專利。
據史料記載,起初王安並不打算向IBM轉讓專利,但對于這項具備前瞻性的發明,當時並無其他公司感興趣,而王安又急需創業的第一桶金。
IBM雖決定購買,但遲遲未敲定存儲磁芯的專利費。1953年11月16日,雙方終于達成協議。但兩年後,IBM取消了原先擬訂的提成費,並駁回了王安開出的250萬美元的一次性購買費,並且提出該項專利為未決專利申請。
1986年,王安出版了一本自傳《教訓》
為避免陷入曠日持久的官司,王安不得不接受IBM開出的50萬美元的價格。買賣雖成,但卻沒有形成情誼,而且強化了王安一生與IBM這一藍色巨人對峙的信念。
王安用這筆錢在波士頓創辦了王安實驗室,並在1955年,正式成立了王安(Wang)計算機公司。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王安計算機公司研發成果累累,如卡片辨認機、自動打字機、無線電打字印刷機、記錄帶辨認機等,王安還成功研制出工程專用數字裝置,如第一臺紐約體育場數字顯示記分板。
上世紀60年代初,王安公司成功研制了對數計算器,這種計算器的使用更加便捷,投産後,受到市場的追捧,1967年公司計算器銷售額達到425萬美元,是上個年度的8倍。王安公司股票也在這一年上市,上市當日,股票被股東們普遍看好,以每股12.5美元上市,當天收盤的股價竟高達40.5美元。一日之間,王安家族成為擁有賬面財富達5000萬美元的超級富豪。
70年代初,計算器市場競爭激烈,利潤日漸微薄,加上大規模集成電路即將問世,使得計算器市場前景暗淡。王安經過分析,果斷地決定放棄所有型號的計算器的生産和銷售。十多年前,王安曾毅然決定下馬傳統産品磁芯的生産,成功轉型,但那時是船小好掉頭,此時計算器銷售額已佔王安公司營業額70%以上,王安第二次轉型會成功嗎?路又在何方呢?
1986年,《中國計算機報》對王安公司的報道
曾讓IBM掌門人昏厥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不告訴我?”
1971年11月,王安公司推出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文字處理機,引起新聞界的高度關注。史料記載,當時因心肌梗塞住院的IBM掌門小托馬斯·沃森看到報紙上的這條消息時,馬上便昏厥過去了。
王安公司1987年在《中國計算機報》上刊登的廣告
王安選擇文字處理機做轉型突破口經過縝密的市場調研,他派出一批人馬,深入公司和企業進行調研。調研人員調研期結束後向他提交了一份報告,向他揭示了一個被人忽略的事實:在當時美國稍微成規模的企業中,企業在車間裏的設備投入,平均到每個藍領工人頭上,都在數萬乃至數十萬美元之間,而辦公室的文秘人員,其標配的固定設備是數十年不變的、價值才幾百美元的打字機,這導致其工作效率低下,同時其任務又比較繁重,大多數的文秘人員叫苦不迭。
當時,美國經濟也在轉型,制造業比重在下降,服務型的第三産業在急劇增長,坐辦公室的白領人員的數量在增加,辦公設備需求正浮出水面,廣闊的市場情景在王安面前清晰地展現出來。
王安看完報告後,隨即決定在文字處理機和軟件係統上投入大量研發力量。
1975年,王安公司首次推出了世界上第一臺具有編輯、檢索等功能的文字處理機,這種文字處理機可在屏幕上直接顯示文字,可用鍵盤快速修改文稿,能像普通打字機和印刷機那樣印制文件。
王安的文字處理機給當時的辦公室帶來一場翻天覆地的革命,從美國白宮總統辦公室到企業、機構的辦公室,王安文字處理機受到了秘書和專業人員的廣泛歡迎。王安公司利潤直線攀升,1977年,王安公司營業額首次突破1億美元大關。
1979年,一家叫Micropro的公司推出文字處理軟件WordStar,第二年另一家公司推出Word Perfect軟件。這兩種軟件與王安的文字處理係統完美匹配,有利地推動了王安文字處理機的銷售。
IBM公司當時深受美國《反壟斷法》制約,無法對王安進行全面反擊,只是固守著利潤豐厚的大型機和小型機領域。
王安説:“我的成功之道與其説在于天賦,不如説在于通情達理。所謂通情,就是通曉美國國情和世界計算機行業的行情,達理則是明察市場經濟發展的規律和原理。”
在企業決策上,王安主張簡單明了,不喜歡一批人搞繁瑣的論證和推演。他認為,一個技術問題,不論多麼高深復雜,一般都可以化為一種簡單易懂的方式,而找到這種方式,往往也就找到解決問題的鑰匙。在研究復雜問題時,必然涉及許多變量,要抓住多重矛盾中的主要矛盾,或者矛盾的主要方面,王安的多次正確決策都得益于他這種思維模式。
上世紀80年代初,王安攜文字處理機市場取勝餘威,全線出擊,把總部搬到了馬薩諸塞州的羅威爾市,建造了一個當時很先進的計算機制造廠,並大量吸收哈佛大學和麻省理工大學的人才,著手設計小型機産品,並成為市場上的搶手貨。王安公司除了在美國本土設立了廣泛的制造和經銷網絡外,還把觸角伸向全球,在包括中國在內的100多個國家和地區設立制造、銷售和售後服務的分支機構,成為大型跨國産業集團。
1984年2月間,美國各大商業報紙上,王安曾連續刊登過一則商業廣告:“請讓我們試一試,我們就會在閣下的訂單上把IBM一風吹走!”
1986年1月,美國政府準備在全世界的美軍空軍基地上安裝信息管理電腦係統。在公開招標中,有許多大型IT公司參加了競標,其中就有IBM公司。最後,王安公司擊敗了包括IBM在內的所有競爭對手,一舉中標,簽下了為美國空軍基地安裝信息管理電腦係統的合同。這一合同總額4.8億美元,比王安公司此前所得到的涉及金額最高的合同,還要高7倍。
恨意難消 不與IBM兼容
比爾·蓋茨曾説,如果王安能再一次完成其戰略轉型,世界上可能就沒有今日的微軟公司,“我可能就在某個地方成了一位數學家,或一位律師”。
可是IT産業就是這樣殘酷,總是一代新人換舊人,讓你能迅速成名,也能快速衰敗。王安面臨的這次重要轉型機遇就是80年代興起的PC新浪潮,當然王安的對手IBM、DEC也沒有及時把握住。王安對蘋果電腦公司在PC上的努力不屑一顧,他認為搞個人電腦是“聞所未聞的荒唐事”。
喬布斯的蘋果電腦風光兩年後,IBM醒悟過來了,迅速跟進(詳見《i殤·外企志》係列之《始“亂”終棄,跳舞的大象不帶PC》),急速興起的PC市場把王安利潤最豐厚的小型機和文字處理機擠出市場。
在嚴峻的挑戰面前,王安醒悟過來,迅速組織研發力量,以最快速度生産出性能可靠、速度超過IBM産品的PC,但王安在執著的不與IBM為伍的信念驅動下,做出産品不與IBM PC兼容的決定。
此時原來保守的IBM反而採取了激進的開放政策,開放相應的技術標準,使得大量的PC兼容機廠商蓬勃興起,這些PC兼容機廠商事實上也就成為了IBM鬆散而又有力的聯盟,圍繞IBM PC和IBM PC兼容機的應用軟件相繼被開發出來。3年後,IBM的個人電腦已經可以運行100多種軟件,而王安的個人電腦卻沒有任何一種軟件可以運行。
王安此時的對手不是IBM了,而是IBM 們了。王安力圖打破這種局面,他決定釜底抽薪,在IBM PC的兩大支柱上做文章。
據有關史料記載,王安親赴微軟公司,秘密會見年輕的比爾·蓋茨,稱“我這次來的目的是想邀閣下一同合作”,希望微軟能夠放棄與IBM的同盟關係。而蓋茨卻笑著説:“你的美意使我受寵若驚。其次,我與IBM合作得很好,沒有什麼大的分歧。而且,我們微軟公司還很脆弱,還需要IBM的蔭庇。”
而王安也沒有爭取到英特爾成為自己的盟友,其由頭可能追溯至早年英特爾的格魯夫對王安的一次拜訪。當時,為了促銷英特爾公司的産品——不是CPU,是一種存儲器,後來成為英特爾掌門人的格魯夫前往王安的辦公室。格魯夫把存儲器樣品放在王安的辦公桌上,然後問:“您是磁芯存儲器的發明者,對于這種存儲器的應用有什麼高見?”王安輕輕地瞅了他一眼,低頭打開手上的信件,然後回答説:“如果你早先問過我這個問題,那你就不可能制造出這種部件。”這讓格魯夫感到羞辱,而且會談期間,王安頻頻接電話,屢屢打斷他們的會談。
格魯夫在會晤後填寫的出差報告中寫道:“我害怕的是我將被他那深沉的哈欠聲所淹沒。”
富二代加速企業衰敗
“因為我是公司的創始人,我要保持我對公司的完全控制權,使我的子女能有機會證明他們有經營公司的能力。”
談到王安公司未來的管理方式時,王安這樣説。這表明王安不打算採用現代化企業“專家集團控制,聘用優才管理”的模式,而要延續傳統的家族管理方式。
1986年11月,王安抱著“舉賢不避親”的態度,讓36歲的長子王烈出任公司總裁,除了公司董事會裏的眾多董事和高管反對外,業界輿論也給王安公司貼上了“保守、落伍”的標簽,這個形象對于一個新興領域的科技公司很不利。而王安執意為之,接著又安排幼子考尼特·王做王安傳播公司總裁,後又將其擢升為王安公司高管。
被寄望“虎父無犬子”的王烈沒有交出一份合格的答卷,其實他早在執掌公司研究部門時就表現平平,1983年他宣布推出的十余種産品無一成功。
王列在用人上,沒有繼承父親的馭才之術,沒有安排好公司三大研發支柱——考爾科、考布勞和斯加爾。本來王安採取“分槽養馬”的辦法,讓他們各自負責一個研制小組,互相競爭,推動公司發展,而王列卻強調內部合作,要統一他們三個人的思想,但這根本是不可能的,這使他們先後離開了王安公司。
在市場經營上,王安公司“殺雞取卵”的行為大幅提高了維持設備運行所必須的更換軟件的服務費用,即無論誰購買了王安公司的大型機,都必須提前支付5000美元的服務費用,而以前這項費用只需1000美元。
王安公司與經銷商的關係也在惡化,當這些經銷商因為技術方面的問題用電話詢問王安公司的工程師時,竟要每次收費175美元。
1983年就進入王安公司工作,後來成為思科CEO的錢伯斯回憶這段時光時説:“(王安公司)脫離了客戶,各種利益照顧得不好。”
1989年9月3日,垂暮多病的王安下令大兒子辭職,並高薪聘請愛德華·米勒接任。米勒在處理財務問題上有較高水平,上任後,迅速緩解了致命的財務困難。但他對新興的IT産業了解甚少,所以不能正確預測公司新産品的研制進度,也就不能成功地組織人力物力進行研發,無法促進王安實驗室迅速推出新産品。
“他們失敗于沒有接受開放係統,而他們一旦開始著手,又落後太多。”時為資訊開發顧問的特納這樣評價王安公司。
王安公司經營狀況江河日下,大規模裁員勢在必行。此時的錢伯斯已升至王安公司美國地區總裁的位置,他卻必須要完成裁員4000人的任務,這使得他異常痛苦。他隨即辭職了,在家賦閒了兩個月,直至思科公司向他拋出了紅繡球。錢伯斯多年以後談及王安公司的裁員行動時稱:“他們都是很優秀的員工,根本沒有必要讓他們的生活陷入混亂。”
黃昏時分
1990年3月24日,馬薩諸塞州立總醫院,王安去世。走之前,癌症的折磨讓他身受煎熬,而自己一手辛苦創立的公司一蹶不振,則給他帶來了巨大的精神上的苦悶。
兩年後,1992年8月18日,一則新聞震撼了全球IT界:王安電腦公司正式向美國聯邦法院申請破産保護。而王烈説過的“我們擁有30億美元的年收入,決不可能垮臺”言猶在耳。
1993年9月21日,王安公司宣布脫離破産法的保護,似乎有東山再起的跡象。但後來的發展證明這是回光返照。
1999年5月,王安公司被荷蘭計算機服務公司GetronicsNV宣布以20億美元收購。時任王安公司公司CEO的 Joseph Tucci稱,合並後的公司將拋棄Wang的品牌。(姜洪軍)
《i殤.外企志》記者手記 美版“白帝托孤”未圓夢
1986年,王安出版了一本自傳《教訓》,總結了自己數十年的經驗教訓。但後人稱,王安最大的教訓是1986年之後幾年的任人唯親。
在中國念完本科的王安,血液裏已浸透了東方文化的基因,其晚年安排兒子王烈接班的行為,美國人不好理解,但以中國人熟悉的《三國演義》中的“白帝托孤”橋段來解讀,那似乎是人之常情。
以王烈的才情來説,雖非英才,也非阿斗,他曾在70年代末勸説父親進軍PC領域,由此可見“孺子可教”。如果放在有托孤輔佐傳統的東方,王烈應該能夠得到“顧命大臣”的相助,公司也不會那麼快地病入膏肓。
可這是在美國,在IT産業,故事的演繹並不按東方劇本進行,王安想好了開頭,卻沒猜到結局。《世界上最偉大的家族企業》一書作者David S. Landes,曾總結出成功的家族企業基本分布在三個領域:銀行業、汽車業、傳統能源行業,在這些領域,家族的聲望和社會影響力可以傳承,家族擁有的資源不會輕易被競爭對手奪走。“那些傳奇式的族長,他們都是勇敢的企業家,自己做得很好,並最終創造了一個王國。”而他們的繼承者只要做到不犯大錯誤地守成,就可讓家族企業綿延不絕。
而王安公司所在的IT産業,則是一個飛速發展的領域,在這裏,常人水平的守成,會被快速地淘汰。王安是一個世上罕見的集技術與經營才華于一體的天才,其麾下雲集了一批性格各異、才能出眾但又極難調理的人物,很少或者沒有接觸過東方文化的這批人,服膺于王安,但別指望他們會聽命于才情平平的王烈,雖然他是王安的兒子。而王安公司最大的資産就是這批人,就是他們的才氣。
如果説,王安在面向PC潮流的轉型晚了一步,只是一個大級別的戰術錯誤,還有扳回的空間和余地(IBM就演繹了這一幕),那失掉一大批難得的英才,才是王安公司的戰略性錯誤。王烈説過“我們擁有30億美元的年收入,決不可能垮臺”,證明他沒有認識到人才在IT企業裏的重要性。
要知道,在王安公司裏,一度人才濟濟,後來成為思科CEO的錢伯斯,當時在王安公司裏,也只是一個地區公司的負責人。
王安晚年的任人唯親,斷了這批精英人才在王安公司升遷發展的念想,所謂“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
托孤夢轉眼成空。(姜洪軍)
編者的話
“新聞是易碎品,但要把它當成藝術品去雕琢。”梅爾文·門徹這樣説過。新聞除了當時記者的精深敘述外,還有一個外在的雕琢力量——時間。
在記錄20世紀中期以來信息化變革浪潮的浩瀚文字中,有一些特質在熠熠閃亮,這些亮點不一定總是成功的榮耀,一些走過的彎路、失敗的技術和品牌,同樣是人類發展史上光輝的實踐。記錄他們一閃而過的瞬間,是本專欄開設的初衷。
讓我們在這裏重溫歷史,汲取經驗。
欄目主持人:姜洪軍
jianghongjun@ccidmedi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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