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大將攻下四千億江山 — 新張忠謀時代

 五大將攻下四千億江山 — 新張忠謀時代
張忠謀重掌兵符之後， 第一次，旗下五名愛將破天荒接受媒體採訪。 《天下雜誌》獨家深入專訪台積電最重要的領導梯隊， 他們是誰？有何能耐？造就台灣最會賺錢的企業傳奇。

文 王曉玟   天下雜誌477期 
發布時間：2011-07-27

這兩年來，每天從早上九點到下午六點，每一個moment都很enjoyable（每一刻都很享受），」剛過完八十大壽的台積電董事長張忠謀，對《天下》記者微笑地說。

悠然的微笑，背後有明確目標和如雲戰將支撐著。

台積電目標很明確：未來五年，每年稅前淨利成長超過一○％、股東權益超過二○％。向這高標挑戰的，是台積電最重要的五個大將，也是張忠謀回任總執行長後，精挑細選、刻意栽培的一時之選。

他們頂著台積電光環，卻刻意低調、藏鋒。

他們實事求是，紀律掛帥，溝通用數字，步伐整齊一致。

他們有的身價數億，仍然衣著樸素，生活簡單。有的善解人生況味，愛音樂、愛老樹。

《天下》獨家深入採訪台積電這批領導梯隊。他們有什麼能耐，撐起台灣市值最高的企業？他們如何守住晶圓代工市場五成市佔率的輝煌江山？他們又憑什麼，造就台積電四千多億營收、一千多億淨利的成長傳奇？

空降的智多星 陳俊聖

有人說，他在台積電沒什麼戰功。

也有人說，他是張忠謀最倚重的智囊。

集這兩面評價於一身的，是台積電有史以來最年輕的資深副總陳俊聖。

他在台積電低調無聲，謝絕媒體採訪，絕口不提客戶。但他在半導體界早已赫赫有名。

戴著銀邊無框眼鏡、打著顏色相配領帶的陳俊聖，曾在英特爾工作十四年。他幫英特爾建立起全中國的通路網，四十一歲就當上英特爾全球銷售與營銷副總裁，負責英特爾九成營收。

七年前，這位英特爾有史以來職位最高的台灣人，婉拒聯想集團執行官楊元慶的邀約，回台灣加入台積電。

陳俊聖掌管台積電全球業務暨行銷部門，下轄六百位員工，包含業務、市場研究、客戶服務、品牌管理。他是支撐起台積電三大核心優勢之一「客戶夥伴關係」的中流砥柱。

鳥瞰全球經濟 緊抓供應鏈

很少人知道，當張忠謀在法說會上得意宣揚，每一支iPhone貢獻台積電七美元營收時，這數字是來自陳俊聖團隊的研究。

台積電傲視業界的產能規劃，也要靠陳俊聖旗下六百人的金頭腦、情報網。

他的腦袋裡，裝著雙軸思考。

第一條是水平的軸線，鳥瞰全球經濟、半導體產業的競爭態勢。

「每個月的預測更新，我們從全世界ＧＤＰ看起，ＧＤＰ對資訊產業、半導體產業的影響，半導體產業裡對整合元件廠（ＩＤＭ）、無晶圓廠公司（fabless）、晶圓代工 （foundry）的影響，那我們在晶圓代工裡面又扮演什麼樣的角色。是這樣整個model（模式）看下來，」陳俊聖有條不紊地說。

他腦袋裡的第二條軸線，是垂直的供應鏈。而且，一開始就從最後的用戶端看起。從最下游使用者情境，倒推通路、組裝廠、系統廠、零件提供商、ＩＣ設計公司，上溯至最上游的晶圓廠。

雖然台積電已握有每個客戶自行估算的出貨量預測，但陳俊聖市場研究團隊的精算，讓台積電得以超脫每個客戶抬高出貨量的預測，精確算出每季應有的產能擴建，避免掉入產能過剩或不足的泥沼。

從他修飾整齊的指尖、擦得雪亮的鞋尖，到為訪客準備的一杯清香花茶、隨口背誦的一串市場數據，一分一寸，一舉一動，他流露出來的都是「準確」。

這種態度，在台積電傾力服務客戶上，表現無遺。

除了內部每一季、每一年的客戶滿意度衡量，台積電還設計出一套領先指標ＣＣＩ。每逢週一，客戶服務處資深處長曾炳南會挑出生產線上對客戶影響最大的狀況，報告給陳俊聖、研發副總、營運副總。在客戶發現問題之前，就先在源頭解決。

甚至，台積電工程師有時直接跳入客戶前期的產品設計研發，幫忙畫ＩＣ線路，好符合台積電的設計規範。

這就是台積電的客戶夥伴關係，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這也是台積電最獨特的競爭優勢。

鐵血悍將 蔡力行

他手上的錶，永遠撥快十分鐘。

他每天跑步、淋浴、更衣，一小時內完成，一分鐘都不肯浪費。

他每天早上的生產會議，只開半小時到四十五分鐘。「先去解決bottleneck（瓶頸）。誰的問題誰去解決，不要吵，」他下令。

他更以魔鬼般的執行力聞名。

四十二歲時，他第一次建廠，就打造出全台灣、也是台積電第一座八吋廠，創下當時業界建廠最快，第一個月就量產一萬片、賺到三千萬利潤的傳奇。

「那時候每天去工地。你每天看它的進步，喔，那麼大的fab（晶圓廠），很多的滿足感，」他滿意地微微點頭。

他是曾經坐上台積電總執行長大位，現在又去開拓台積電綠能新事業的蔡力行。

蔡力行五十四歲接下台積電總執行長一職後，馬上對部下提出高一萬倍的要求。

當時，台積電工廠產品的故障率以百分比（％）算，蔡力行卻要求要以百萬分之一（ppm）計算。「他常說，差一個％，一年就差幾個million（百萬），」客戶服務處資深處長曾炳南說。

急先鋒 專接不可能任務

蔡力行定義「執行力」，就是目標一致、標準清楚、要求嚴格、給屬下足夠但不過多的資源。

他是孤獨的急先鋒，屢屢接下台積電內沒人做過的困難任務。十二年前，他被丟進接班候選人的試煉場，被張忠謀點名出任世界先進積體電路公司總經理。挫折接踵而來。

「不賺錢啊，技術有進步，但就是不夠快，很大的煎熬……」蔡力行回憶，他無法交卷六十四ＤＲＡＭ（動態存取記憶體）技術製程開發、又忙著簽核員工的離職單。想清楚後，終於大膽向張忠謀直諫，世界先進放棄ＤＲＡＭ，轉型做晶圓代工。

「是很困難的決定，可是一旦做了，就let go，move on（放手，繼續前進），」他毫不留戀地說。

現在，蔡力行又要為台積電開疆闢土。他一手主導的綠能事業，正式從台積電分割獨立、切斷臍帶。八月，他的新身分就是台積電兩家子公司——台積電太陽能（TSMC Solar）、台積電固態照明（TSMC LED）的董事長。

蔡力行又急急趕赴下一個戰場。

名門儒將  劉德音

十八年前。正值壯年的劉德音，回到久違的台灣，一片新天地正等著他去闖。

「Rick（蔡力行）說服我，回來一起蓋台灣第一座完整規模的八吋廠。我回來一看，原來一片草地，但有十億美元的預算，」劉德音徐徐說著，笑聲含蓄低沉。

當時，劉德音和蔡力行、林錦坤、杜隆欽，四人建廠小組的辦公室，就在二廠廚房旁邊的地下室，天天上班還聞得到廚房的菜味。

十八年後。

劉德音已是張忠謀氅下率領營

運大軍的頭號大將，下轄兩座十二吋晶圓廠、四座八吋廠、一座六

吋廠。 溫文儒雅的劉德音身上，看不見台積電的鐵血文化。

「不要用辛苦的方式去manage（管理）人，要用inspire（啟發）的方式去manage ，」他說。「管理者除了要員工做些什麼事情，也要有guts（膽量）告訴員工不要去做哪些事情。」

當廠長抱著厚厚一疊資料向他報告，口中滴溜溜吐出一串周轉率、光罩層數、良率、機器妥善率的數字時，劉德音會告訴廠長，報告薄一點、短一點。

面對工程師，劉德音的目標是：「不要讓他們怕我，這就很好了。」

他擁有張忠謀重視的名校學歷、一流半導體公司經歷，在台積電內部算是名門菁英。但最讓張忠謀青睞的，是他「簡化」、「聚焦」的執行力。

簡化、聚焦 長程規劃

例如前年，當台積電四○奈米製程良率出問題，劉德音的第一步，是讓組織重新聚焦，原本輪調研發、製造職位的經理們，回到原本各自擅長的崗位。

第二步，原本十二吋晶圓廠廠長得同時管理多種製程，劉德音明快切割，一個廠長負責成熟製程，另一個廠長專做四○奈米製程。「還是回歸focus（重點），」他說。

那時，劉德音沒有叫工程師來開會，反而天天帶著副總，坐車去研發廠，穿上無塵衣，和工程師站在第一線。每天五點，就在廠裡開會。四○奈米製程良率果然大躍進，讓大客戶英偉達讚不絕口。

目前，台積電已在研究為期十年的建廠規劃、五年後工廠的設計，以及三年後工程師在工廠裡做事的方法。

「這是很有趣的，因為已經沒有人在做這些事情了。我們現在是全世界最大的capacity provider，我們就要去做這些事情，」劉德音微微笑著，一顆雀躍的心翩然跳動。

無欲的舵手 蔣尚義

「我是個蠻隨遇而安的人，沒有太多自己的慾望，」原本已退休的台積電資深研發副總蔣尚義淡淡

地說。

這股無所求的耿直，讓蔣尚義在台積電十一年期間，把研發團隊

從一百二十人，擴編至今日的三千人。年度研發經費，也從二十五億台幣，激增到今年的三百五十億

台幣。

六十五歲的蔣尚義，是張忠謀眼中將台積電技術水準從國際二軍拉到國際一軍的靈魂人物。

時間拉回兩年前的八月。

蔣尚義從美國飛回台灣，開完旗下兩家子公司精材、采鈺董事會後，循例向張忠謀報告。已重掌兵符的張忠謀，留他在辦公室用中飯，他請秘書到樓下自助餐廳，幫蔣尚義端一碗麵回來。

「沒想到吃一碗麵吃出這事，他叫我回來，」蔣尚義笑著說，他當時愣住了，第一個反應是，年紀大了，但面對眼前滿頭飛覆白髮的長者，又有誰敢再輕言退休？

就這樣，一碗麵、兩小時、沒有隻字片語提到薪水或職位。講究「人和」的「蔣爸」，在台積電裁員風波、四○奈米製程良率不順等內部紛紛擾擾時，一口答應老長官，重出江湖。

蔣尚義一回任，台積電研發部門軍心大振。

一百億的考驗

今年三月，張忠謀給蔣尚義出了道題目：要在三百五十億的研發預算之上，再增加一百億！

「我工作了三十幾年，還是第一次，老闆要給我一百億，然後要我告訴他怎麼花這一百億！」蔣尚義又笑了。

做研發的人，坐擁滿實驗室的寂寞。半導體實驗需要各種量測，了解電晶體的電性、結構，再改良，三個月後才知道結果。而開發一代新製程，需要五、六個這樣的實驗。許多研發工程師都向蔣尚義訴苦說，他們下了班以後，回家只能禱告。

尤其半導體技術的選擇，更是關鍵。一旦選錯，贏家變輸家。

種種壓力，蔣尚義獨自吞下。

發明浸潤式微影技術享譽國際、被蔣爸延攬到台積電的奈米製像技術發展處副總林本堅就曾說，當他研發浸潤式技術時，業界主流都將資源投注在完全不同的一五七奈米波長的顯影設備和技術上。「是『蔣爸』把這股壓力一肩挑了，我完全都不知道，」他說。

「我對公司最要緊的貢獻，是做一些要緊的決定。我決定真的是對的？倒也不見得，」蔣尚義緩緩地說。「如果不太好的決定，你把它做成功了，就變成一個好的決定了。」這是蔣尚義質樸的勇氣，不正也是台積電的成功之道？

豪氣女將 何麗梅

台積電每季的法人說明會上，總有她平靜的臉孔。

飯店大廳第一排照例坐滿外資法人，直接用各國口音的英文咄咄逼問，尖銳的問題，好像要把人剝層皮似的。而張忠謀身旁，這位不慌不忙、條理分明的財務長，都能穩穩回答。

「台積電是一個非常重視數字管理的公司，所有的策略、決策，都要看數字，」她冷冷地說，祕訣無它，就是實事求是的企業文化。

七月出爐的《機構投資人》首次亞洲調查，台積電獲選為最能滿足分析師、投資者要求的亞洲公司。而背後功臣何麗梅，就是買方分析師票選的亞洲最佳首席財務官。

雖是台積電內難得一見的女將，何麗梅的陽剛性格，絲毫不讓鬚眉。

她說話，簡短有力。她做決定，明快乾脆。她培育部屬，不喜歡婆婆媽媽、捏著部屬的手做事。她也不會為了思考一個困難問題，熬夜通宵。她會去散步、看風景，讓好主意在自己最放鬆的時候蹦出來。

冷靜柔情 平凡哲學

冷靜的撲克臉之下，何麗梅對身邊的人，其實有特別柔軟的關切。

二○○九年春天，台積電第一次發現自己在虧損邊緣掙扎。何麗梅在這段身心煎熬的期間，遇見為了拯救台灣老樹傾家蕩產的謝粉玉。

橫掃全球的金融海嘯，也差點毀了謝粉玉的家。她護樹成癡，為了遷移老樹、買地種樹，謝粉玉積欠銀行兩千多萬台幣。碰上銀行緊縮銀根，謝粉玉幾乎破產，她的三位兒女也都因為母親債台高築，不敢結婚。

與老樹媽媽素昧平生的何麗梅，竟一口氣幫她還清兩千多萬的債務，並和先生劉淙漢成立「十呆環境保護基金會」，邀朋友認養老樹、幫老樹找家。

苗栗三灣。樹影婆娑，陽光灑在何麗梅臉上。

「唉唷，怎麼有這麼傻的人！ 我覺得她（謝粉玉）真的是一個無私的人，她做的事情都不是為自己，她是為環境、為台灣，」她說。

不論是法說會上冷冷然的何麗梅，或是走在樹林間、隨意聞聞七里香、抬頭看看櫸木的何麗梅，兩個何麗梅，同一份自在。

「大家都是平凡人，把這件事情想通了之後，不需要太自我膨脹、也不需要太自我卑微，」她說，「就是老老實實把事情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