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源泉 與王安電腦

馮源泉 與王安電腦

【1974-10-17/經濟日報 李庭蘭】

王安博士是一位中國人，他曾發明電腦記憶磁珠。

七年前，王安電腦公司的股票，開始在美國紐約證券交易所上市。第一天，在幾小時之內，股票就被搶購一空，成為華爾街當時最熱門的股票。

過了幾天，該公司派了一位留美學人馮源泉，隻身回國籌備設廠，以便製造王安電腦。

第一年，王安電腦公司台灣廠的出口實績只有一百五十萬美元，三年後，增加了一倍。前年更達到三百六十八萬美元，被經濟部列為外銷績優廠家之一，給以表揚。

王安電腦的成就，一般人的形容是：王安博士是在美國創造奇蹟的中國人。而該公司在台的負責人馮源泉，則是在國內創造實績的經理人。

在台北市南京東路五段，王安電腦公司的一間白色辦公室裡，我見到了四十三歲的總經理馮源泉。為了使他那張永不顯老的臉，添增幾許老氣，他戴著一付金邊眼鏡，想給人一點「老」的印象，但看起來，像是三十歲出頭。摘下那付鏡後，他看起來更像只有二十來歲的樣子。

裝得老成

他無可奈何地笑笑：「我必須裝得老成些，否則別人看你太年輕，會不大理你！」

除了臉部看來年輕外，他的打扮穿著都別具一格。而令人注目的是他打一個花領結。

「我是民國五十六年年初進入美國王安公司，到了夏天公司就派我回國來建廠。」馮源泉坐在一大堆公文前說：「台灣王安電腦公司的創立，與王安博士在美國的創業是一脈相承的。

「王安博士出生在上海市。民國三十年畢業於國立交通大學，然後曾在資源委員會擔任過工程師。

「抗戰勝利後，王安赴美留學，民國三十四年秋季進入哈佛大學，三年後得到應用物理學博士學位。

「然後，他留在哈佛電腦研究所，跟隨電腦之父艾肯博士工作。在那段時間，他發明了電腦記憶磁珠，並獲得專利。」

馮源泉停頓了一下，繼續說下去：「電腦製造，是一種非常精密的工業，其中最基本的配件，就是這種記憶磁珠。王安把這項專利，賣給了IBM。

「到了民國四十年，王安三十一歲時，他放棄了哈佛電腦研究所的工作，打算自己創業，就在波士頓自宅的車房裡，創立了王安電腦公司。

「電腦製造，是種高技術水準的工業，一向都為歐美企業界所掌握，但憑著中國人的智慧與苦幹，「王安電腦」在美國電腦工業中，聲譽漸起，逐漸佔有相當的市場。一般來說，電子計算機，就是小型電腦。在美國，由於輸出小型電腦有較多限制，所以，一般都稱之為電子計算機。」今日，在美國電腦銷售市場上，「王安電子計算機」，可說就是電子計算機的代稱。由此可見「王安電腦」在美國被普遍採用的程度了。

當年，王安在車房創業時，只是製造電腦零件，賣給電屬工廠，然後才逐漸進展到組合電子計算機。

經過十多年的研究，不斷改良，及逐步擴充，王安電腦的「WANG」字商標，已成為電子計算機品質保證的標誌。

馮源泉追憶王安電腦股票上市時的情形說：「王安電腦每股上市價原為美金十二元五角，但一開盤就跳到三十六元，到收盤時已漲到四十元五角了。」

志在理工

據紐約時報的報導說：當時最受華爾街人士議論紛紛的有兩個話題：一是詹森總統增加所得稅的建議，另一個就是王安公司的股票。

股票公開上市成為大眾公司後，不但資金愈發雄厚，而業務推展也更為順利，自然產品也就更精益求精了。

最近，美國的幸運雜誌（Lucky），曾有過一篇「誰是美國最有錢的人？」

報導中列舉了六十六位家財上億的巨富，其中有一段說：「有些後起之秀，他們的公司歷史很淺，但發展迅速，其中最令人側目的就是王安博士。」

在台北分公司的辦公室裡，馮源泉形容這位上司說：「王安博士今年才五十三歲，精力充沛，雖然他身為董事長，但仍然親自參與設計工作。他每天八點就上班，一直忙到晚上七、八點才回家，公司事無論大小，他都熱心參與討論。」

就在馮源泉背後的牆上，我注意到一張王安博士的放大照片，也戴著一付金邊眼鏡，也結了個花蝴蝶領結。

「王安電腦」自七年前在台設廠以來，出口實績一直直線上升，可惜王安博士因總公司事務繁忙，沒有親自來看看

可是，這些都不用他擔心，因為馮源泉把一切都處理得很好。

馮源泉是江蘇無錫人，民國十九年出生於上海市，父母都是公務員，他雖為獨子，但由於家教甚嚴，使他絲毫沒有驕縱的習氣。

二十歲時，他隨父母來台，最初進入淡江英專唸書。馮源泉說：「其實，我在上海讀完高中後，曾到廣州大學唸了一年，大陸陷匪後，我隨父母匆匆來台，學業因而中斷。」

由於，他志在理工方面，所以在淡江英專讀了一學期，便想轉學。

但他的高中文憑已繳到廣州大學，無法插班進入台灣大學，於是他進入建國中學重讀高三。高中畢業時，成績相當優異，於是他申請到了美國大學的獎學金。服完兵役後，他就於民國四十年赴美深造了。

在美打工

到了美國，先進入俄勒岡Limfield學院，唸了一年物理，他覺得沒有什麼興趣，就在第二年轉到波士頓普渡大學，唸電機工程。

馮源泉當初來美國，請到的是全額獎學金，可以暫時不愁生活費，但他一轉學，原有的獎學金泡湯了，連生活都成了問題。

馮源泉不勝唏噓地回憶說：「到普渡大學的第一年，生活很艱苦，我幾乎什麼工作都做過。」他把課程都選在上午，下午就開始打工，到校園檢紙屑、鏟土，及拔草，賺些零用錢。

到了晚上六時半，他又泡在學校餐廳裡洗碗。一直忙碌到晚上九時，馮源泉才拖著疲乏的身子，回到宿舍，開始準備第二天的功課。

他還記得有一年冬天，為了多賺點錢，他冒著大風雪去上「大夜班」。

馮源泉苦笑著說：」所謂大夜班，就是夜晚到超級市場去清洗蔬菜，從晚上十二時到第二天早上七時。」

把手浸泡在冰涼的水裡，摘除掉殘根敗葉，再把整修好的蔬菜，分門別類地包裝，這就是馮源泉熬整個通宵的工作，清早工作一完畢，他就得趕到學校去上課。

熬過艱辛的第一年，馮源泉得到了學費獎學金，生活壓力減輕了不少。同時，他又當了餐廳的跑堂，收入也跟著增加了。

研究電子

雖然這樣有時還是會感到經濟拮据，馮源泉說：「有一度，我身兼三職，一方面在學校當技工，同時，又在課餘幫教授繪圖，以及到外面接生意畫工程圖。」

功課與工作的重擔非但沒有把他壓垮，反而使他更為努力，當馮源泉大學畢業時，已有三、四個工作機會，在等著他選擇了

馮源泉說：「當年美國各大企業，都是在大學四年級時，派人到學校，當面找學生約談。」

大學畢業後，馮源泉進入RCA，擔任設計工程師。好學的他，又利用夜晚時間，繼續進入東北大學電子研究所，攻讀碩士學位。

以後十年間，他先後在RCA、喜萬來、艾德蒙等大電子公司，從事設計工作。

直到民國五十五年，他被FABRI－TEK公司羅致，派到香港去建廠，才展露他多方面的才能。

當他剛到香港時，人地生疏，言語不通，就連找個住宿的地方都很困難，更遑論買地建廠了。

香港建廠

但是沒有多久，他的廣東話就可勉強應付了。解決語言上的困難後。接著他開始招考人員，積極籌劃建廠事宜。這時他又要親自訓練工人，又要指導工程師作業。一天只睡三、四小時是常事。但是不到兩個月，工廠就開工了，五個月後，FABRI－TEK的電腦記憶網開始銷售，成績非常理想。

一年後，當馮源泉調回明尼蘇達州該公司總部時，香港分公司的人員，已經有六百多人了。

這一年的苦幹，使馮源泉深深體會到：成功是要靠多數人的努力。一個能幹的主管，必須先要有一群能幹的幹部，才能順利推展業務。

調回明尼蘇達總公司後，不久馮源泉就辭職了。他很坦率地說，「明尼蘇達太冷了，我受不了，而且我的朋友多半都在波士頓，明尼蘇達太冷清了。」

當馮源泉到波士頓後，正值「王安電腦」股票上市成功，該公司想發展遠東的業務。

由於王安博士已聽說過馮源泉在香港成功建廠的情形，於是便找人介紹，想請他推動該公司在遠東地區成立分支機構。

見到王安

兩人一見面之下，就十分投緣。在懇切的交談下，兩人商暈在遠東何處建廠適宜。當時，馮源泉建議在台灣建廠，他分析說：「國內投資環境良好，工資、電費低廉，最適宜建廠。」

另外，他提出的理由是在台建廠能推展國內電腦工業的發展。馮源泉說：「我非常幸運能有機會出國深造，我應該把國外所學的技術，貢獻國家社會，使國內的優秀青年不必到國外去，就能學到最新的電腦製造技術。」

王安博士聽後完全同意，「王安電腦」在台設廠的事就這樣決定了。

不久，馮源泉就奉派回國籌備建廠，由於，他有過在香港設廠的經驗，而且台灣又是他的第二故鄉，所以，事情進展得相當順利，不到半年，這個工廠就開工生產了。

台灣的王安電腦公司，是以生產電腦中最精細的「電腦記憶網」為主，還有其他王安各型計算機配件。

身為該公司在台的負責人，馮源泉很謙虛地表示，「王安公司在台發展迅速，這是全體同仁的努力，我只是盡了做主管的本份。」

他的作法是，讓每一個部門獨立，充份授權，使他們發揮最高工作效率。

馮源泉只管大原則，並負責協調各部門的工作，使彼此合作無間，而且直至目前為止，他還是王安公司在香港分公司的負責人呢！

為了推展東南亞的業務，馮源泉一年中有一半的時間，是在東南亞各地奔波，目前，該公司已在日本及新加坡設有經銷處。

除了積極推動業務的發展外，馮源泉對人員的訓練，也不遺餘力。他說，「電腦這玩意兒，說來很有趣，它可以代替人腦，處理各項繁雜的作業程序，但它的誕生，則完全是用人的手工裝配。」

靈巧的手

馮源泉認為，中國人的手很靈巧，不像洋人的手粗大笨拙。他說，裝配電腦，就是需要一雙靈巧的手。同時，他又指出，台灣工人教育水準都很高，容易訓練，工作態度也很認真。他認為這就是許多電子公司喜歡來台投資建廠的最大因素之一。

武俠小說

在培養技術人員方面，馮源泉也有他的作法。台灣王安公司每年都選派年輕的數理人才，到美國波士頓總公司，接受一年到兩年的電腦設計訓練及實習。

馮源泉說，「派出去的受訓人員回國後，加強了我們技術的陣容。」

對於目前的業務，馮源泉並不感到滿意，他認為，要使電腦普遍推廣，學校的電腦教育是很重要的一環。

因此，不久前，他曾捐贈三部三七○型的小型電腦給專科學校，希望能啟發學生對電腦的認識，以償他當初回國建廠的最大心願。

最後，我問這位年輕的副總裁兼總經理：

「你的最大嗜好是什麼？」

他摘下那付平光的金邊眼鏡，很愉快地回答：

「武俠小說及流行歌曲。」

想不到吧！

【1974-10-17/經濟日報/12版/經濟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