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門、油門、中東戰場外的鬥爭

水門、油門、中東戰場外的鬥爭

【本報駐美特約撰述 王景弘】幾場雨過，華府已有冬天氣息，夜晚溫度常降到攝氏零度左右，建築物內的曖氣已經開放。就在這嚴冬來臨之際，剛以赤裸裸措詞責怪北約組織國家不夠朋友，揚言如果中東問題不解決，歐洲國家今冬「要凍死」的尼克森，憂心忡忡的向全國廣播，要求美國人民把室內溫度降低六度，並減少用車。

美國室內溫度，冬天也維持在華氏七十五度，進門即穿短袖衣服，降低六度並不會「凍死」。但要嬌養慣了的美國人如此縮緊「油門」，還真不是味道。尼克森對內深陷「水門」案，脫身乏術，對外又碰上爆炸性的中東戰爭，被阿拉伯國家逼得又必須想辦法關「油門」，說來也夠艱苦。

中東十月這場戰火，在軍事方面因阿方使用蘇俄供應的新武器而令人矚目，但更值得注意的是美俄與阿拉伯國家的外交運用，和因而造成的連鎖反應。

尼克森面臨兩大危機

在強權調整關係的和解聲中，美俄合作，形式上結束了越戰，卻又在更具危險性的中東戰場重新受到考驗。尼克森在十月廿六日舉行的記者會中透露他曾下令全球美軍「謹慎戒備」，並認定這次中東戰火是一九六二年古巴飛彈危機以來最嚴重的一次危機。

如果沒有「水門」事件，尼克森政府應付這一危機比較容易。但「水門」事件已經使尼克森的信譽受到嚴重損害，尼克森政府的任何措施，很容易被人把它和「水門」案聯想在一起，認為尼克森的動機不外是轉移大家的注意力，好讓他從「水門」案脫身。這個難以證明的揣測，自然也被用到美軍戒備的問題上去。新聞界甚至認為尼克森政府下令全球美軍謹慎戒備的措施未免過份，其目的在應付國內的頭痛問題，在處理中東問題上並無必要。

在「水門」案中仍維持清白之身的國務卿季辛吉，對「水門」案造成的這種爛攤子，不免感慨系之。在十月廿四日舉行的記者會上，季辛吉很「低調」的要求外界對政府應該有「最低限度的信心」──美國政府高級官員在處理外交事務上，並不是拿美國人民的生命開玩笑。

十月戰火爆發時，美國工面臨兩個危機：一個是「水門」案造成的政治危機；一個是日趨嚴重的能源危機。美國對中東阿拉伯國家石油的依賴，使阿拉伯國家的政治籌碼日增。阿拉伯國家想藉此機會和美國攤牌，迫美國促以色列讓步。但這並不完全排斥「水門」案危機使美國在國際間暴露的弱點和可能招致的麻煩。季辛吉的反應是：一個國家如長期內部爭糾不休，自不免在外交上要付出一些代價。

美俄在中東短兵相接

全球美軍的戒備，姿態的意義重於實質意義，外交上的意義高於軍事上的意義。美軍的警戒行動原分五級，第五級最低，第一級即為戰爭。通常美軍是採取第四級警戒。尼克森在十月廿五日下令的警戒是將平常的第四級升高到第三級的「謹慎戒備」，僅屬「中級」備戰。據尼克森解釋，他之下令美軍提高警戒，乃是因為情報顯示蘇俄將派相當的兵力介入中東，援助阿方。

在九小時危機之前，以方指責阿方違反停火，揮兵直抄阿軍後路，斷絕埃及第三軍的補給路線。在軍事上及政治上均取得有利形勢。埃及措手不及，第三軍被困沙漠，只好向莫斯科求援。莫斯科已經下令五萬名空降部隊待命，另強硬照會美國，並聲明加果美國不採取行動，蘇俄將片面採取行動以恢復中東停火。

美國五角大廈，聯參會及中央情報局所憂慮的，不僅是蘇俄空降部隊的待命，而且還有蘇俄突然停止空運軍火及戰略物資至中東。這種現象的合理解釋，是蘇俄準備集中運輸機作為運兵之用。蘇俄空降部隊備戰，空運物資停止，其地中海艦隊兵力突增，使華府感到事態嚴重。如果作為一種姿態，莫斯科似意在迫使華府節制以色列的行動。美國既不願過份對以色列施壓力，也不願介入戰爭，但更不願看蘇俄出兵，局面惡化，只好擺出「中級」警戒姿態，再謀解決。

如果蘇俄派兵介入中東，勢將與以色列發生衝突，甚至危及以色列之生存。美國將難以坐視，美蘇正面衝突的危機極深，在這種局面下，雙方似乎均不願捲入大戰，因此只好各擺個姿態，以便分別向其「客戶」有所交代，然後分頭讓步。中東和戰，蘇俄的政策還是決定性關鍵。

北約盟邦與美國失和

尼克森政府下令全球美軍謹慎戒備，不但在國內遭遇許多疑盧的眼光和批評，更意外的是與北約組織的盟國發生磨擦。尼克森政府因應這次危機，似乎獨斷獨行，不像一九六二年的古巴危機，甘迺迪政府事前曾把搜集的情報和盟國諮商。

美國既獨斷獨行，北約組織國家，尤其是德國與法國，便振振有詞，拒絕與美國合作支持以色列。他們的說詞是：北初是美國與西歐防共的組織，目的不在應付中東危機；美國事先既未依盟約規定與盟國諮商，盟國當然認為此事與北約組織無關，所以也不必採取共同步驟。德國對阿以戰爭已宣佈中立態度，當不願美國軍火假道運以。法國也拒絕美國軍火過境。

尼克森在國內已被「水門」案弄得焦頭爛額，在應付中東危機時又碰上盟國這個大釘子，其不悅可想而知。因而在記者會上也不顧外交詞令，直截了當的說歐洲對中東石油之依賴有甚於美國，如中東問題不早日解決，歐洲今冬要「凍死」。

說穿了，美國與德、英、法等盟國之磨擦，並不是盟約問題，而是切身利害及分歧的見解問題，西德百分之七十一的原油依賴中東阿拉伯國家，英國百分之七十，法國百分之七十五，荷蘭百分之七十，義大利百分之八十。他們在阿拉伯國家不斷提高油價、減產、禁運的威脅下，認為阿拉伯國家得罪不起，還是中立為宜，犯不上跟著美國公開支持以色列。要解決阿以問題，美國已夠應付。

尼克森政府並不是不瞭解歐洲盟國的困難和美國本身的能源危機。他在十一月七日的能源危機報告中，估計今年冬天美國石油的需要量將不是百分之十到百分之十七。目前石油的供應量，比需要量還少百分之十，每天短少二百萬桶。因此，他要求美國人民降低室內溫度，減少用車，減少廣告燈光，縮短營業時間，恢復使用煤，採用日光節約時間及減低車速等步驟，以節省能源消耗。但尼克森政府認為如果西歐間及美國同一步調，則受至於阿拉伯國家的威脅即可降低，因為阿拉伯國家不致於不顧石油收入，全面對美國及西歐禁運。

阿拉伯國家禁運及減產石油，已造成美國與西歐盟國之磨擦，孤立美國的中東政策，也迫使西歐各國無法將原油轉運美國，在政治談判上構成一項有力武器。但他們的策略運用還不止於此。一力六七年六月戰爭爆發，埃及和敘利亞即宣佈與美國斷交。這次他們卻熱衷於和美國打交道。埃及外長法米(Ismail Fahmy)和敘利亞外次伊斯梅(Mohamed Z.n IsmaiI)均在十月底十一月初分別訪問華府，商討中東和平問題；季辛吉也僕僕風塵，訪問六個阿拉伯國家，提出他的和平建議。

阿拉伯國家的石油武器

從阿拉伯國家的觀點看，目前的局面不失為運用外交鬥爭的方式，謀取在戰場上無法達致之目標的一個機會。因為強權的和解，他們也無法完全掌握和戰的決定權，這一仗既無法將以色列打敗，不妨利用石油為武器，試試美國態度，迫美國壓制以色列作適當讓步。

華府對埃及、敘利亞的作法，持歡迎態度。為能源問題，美國政府不得不如此，為中東持久的和平，美國政府更不得不如此，實際上，美國要促成中東持久的和平，目前機會較以前任何時期為佳，也予美國有利。與美國在中東爭奪影響力的蘇俄，基本上希望中東維持僵局，只要戰爭危機繼續存在，阿拉伯國家即須依賴蘇俄的軍經援助，受蘇俄牽制，倒向莫斯科。如果美國能促成中東的安定與和平，則蘇俄對阿拉伯國家的影響力勢必降低。這種基本形勢，在加上阿拉伯國家軟硬兼施，可能迫使尼克森政府付出相當代價。美國外交分析家認為以色列總理梅爾夫人華府之行收獲甚少；尼克森政府似已堅持定政策，對以色列加強壓力，迫其讓步。

這一連串的鬥爭，都不在戰場上進行，但它的影響將不下於戰場上的槍林彈雨。在強權調整關係的和解聲中，這幾幕戰場外的鬥爭，展露一個明顯的趨向：強權仍在努力避免戰爭；各國在碰到實際利益與盟約關係衝突時，明顯的以本身利益為依歸。西歐不與美國合作：美國與阿拉伯國家往返折衝，並逐漸加強對以色列的壓力，均屬如此。(十一月十五日)

【1973-11-26 聯合報】